谣谣

他醒来的时是深夜，一张开眼，四周黑漆漆一片。

他望向自己的身畔，早已习惯黑暗的眼睛瞥见骆闻舟的熟睡轮廓，他正背朝自己睡得正沉，从隐约的起伏彷彿可以听见他的呼息，一呼一吸间尽是令他安心的气息。

他望着这个男人的身影，心中想着要是有一天他告诉他，自己可以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看一辈子，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？还是他会说：”本大爷这么帅，只看背影太浪费了吧？”

费渡撇撇嘴，想着还是晚点再说。

他叹了口气，闭上眼，尝试去回想刚才的梦。一些杂乱无章的片段开始在他脑海裡回放，他毫不意外那些画面虽然溷乱，却都是熟悉的。

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父亲的地下室，那个他有着複杂情感的地方。儘管他讨厌那儿，却无法不承认那地方是他童年的一部分，早已与他骨血相融，馀生也无法割离。那儿囚禁着他的梦魇，他的孤独，他的痛苦，还有恐惧。到他长大之后，他有时候甚至觉得，他一个人待在那个地下室裡其实也挺自在的；那裡令他有种感觉，广阔的天地是一片茫茫黑夜，世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。那他乾脆就这样一直待下去也不错。

可是有人陡然打开了地下室的门。他抬头一看，便见到陶然的脸，他身后还有另一个人，背着光看不清脸容，但他却知道那是谁。对了，这两个人确实因着母亲的死而闯进了他年少的生命；一个是和蔼可亲的大哥哥，另一个则总是和他斗嘴又自以为是，是个见了就烦的人。他没有想过这种想法有一天会改变。直到很久很久之后，他才知道当天他看不清他的脸，不是因为背光，而是那个人本身在发亮。即使费渡阖上眼，他那镀着光芒的轮廓，仍在他的眼帘上遗下残影。

那不肯消散的光影就像伏笔，在他往后的生命裡，一再猝不及防地擦亮他眼前那段黝闇的道路，在无尽的漆黑中迴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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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经，费渡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场漫无止尽的暗夜，因为从他睁开眼开始，他看见的便是一片漆黑。他的脚前早就为他铺展好了一条没有终止的夜路，他将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，直到他自身的磒灭。他想如果这就是命运要加诸于他的，那他不会再挣扎，他会拥抱它，然后跟它一同毁灭。

于是，他躲到暗影下，看着陶然和骆闻舟远去的身影，再次亲手阖上地下室的门，隔绝外面的一切，把自己囚禁在裡头。

然而，他从未想过，命运留给他的，从来不是一场暗夜。

当他在自己所建的牢笼中乍然惊醒，他才发现地下室早就消失了，他身处一扇熟悉的门前，手中不知何时执着钥匙，就像过去的每个寻常日子那样，他刚下班便急不及待地赶回家，在他犹豫的瞬间，他的手已经习惯性地打开了大门，在门倘开的一刻，裡面传来了他所眷恋的气味。他走进屋裡，迎接他的是骆闻舟在厨房忙碌着的背影。

“回来啦？” 男人没有回头望他，边继续手上的动作边朝他说：“很快就能吃了，你先去洗洗手过来帮忙吧。”

费渡怔然望着他的背影，不知为何陡地觉得喉头一阵发涩。他竟然这才意识到，那天照亮地下室的光线，原来一直都来自这个人。

他放下不知何时拿在手上的公事包，静静走到骆闻舟身后，伸出臂膀从后抱住了男人。他把脸埋在男人的颈窝，呼吸着跟他一样的沐浴精气息，忍住了从来不曾流下的泪水。

骆闻舟就是他的救赎。

在他年少的日子裡，这个人其实早就已经出现在他的生命中，一直在他的身边，那时的他却无所知觉。直到他的父亲倒下，他渐渐走进黑夜的深处，勐然回首之际，才看到拉住他的人，原来是他。

此刻，他终究幡然了悟，命运要给他的，不是黑夜，而是星光。骆闻舟是他头顶上唯一的星火，默默地守护着他那片黑夜，更为他照亮了归途，使他不再迷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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费渡转过身来，额头抵在骆闻舟的背上，倾听他喜欢的呼吸声。

此时，骆闻舟突然醒了一下，他习惯性地转向费渡，却见到他正看着自己。

“……怎么了？睡不着么？” 他用还没完全清醒的声音咕哝了一句，顺手摸上费渡的背，把人按向自己。

费渡顺着他的动作靠向他，再次阖上眼，心裡希望能再做一个能看到星光的梦。